无妄（二十一）
21.
“说什么。”
易烊千玺随手关了车里的灯，朝窗外扫了一圈之后偏过头去看他，“就新闻上报道的那些吧。挺全的了，就差把我银行卡密码扒出来了。你要听我说这个，还不如给我讲讲你自己呢。丰富多彩放浪形骸的学生年代？”
刘志宏笑了:“可拉倒吧。想了想觉得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一路走得都挺中规中矩的。一开始那几年学习因为耽误了不少，成绩只能算个半吊子。自己也得过且过，没想着怎么上心。高中突然就，啧，觉得不行，就浪子回头发愤图强了开始。之后就考上了J大。”
“J大？”易烊千玺像是想起了什么插嘴问道。
“对，你还去我们学校做过活动呢。”想起那年的事刘志宏就想笑，心情似乎也跟着好了一些。
“那会儿我大……大三吧还是大二？听说你参演的那个电影要来我们学校开见面会，各种求票啊。把我大学几年的矜持全扔了。”
刘志宏就在一片黑暗寂静里给易烊千玺讲，他如何艰难地搞到了一张场内票，如何在活动开始几小时前就蹲守，活动全程夹在前后左右疯狂的女生里艰难地拍照拍视频，还摔了一跤把手掌擦破了一块皮。
易烊千玺一直沉默地听着。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当初曾经距离自己那么近，近在咫尺，和几万人的大舞台不一样。他们明明就在一间很普通的大学体育场馆室内。也许两三步跨下台就能拥抱，也许一抬头不用费很多力气，就能轻易对上彼此的眼睛。
要是那个时候就认出刘志宏，会怎样？
可惜那一天他的状态太糟糕了。连应付主持人和基本互动交流都已经很疲惫。
刘志宏还在自顾自回忆着。
“但是那天好像你不大高兴啊。感觉没什么精神，也不怎么主动接话。”
易烊千玺把脸偏了偏，避开刘志宏的目光，过了一会儿才自嘲道：“那几年不是事儿多么，你应该也知道。”
刘志宏当然知道。
这个组合自从成名以来，一直站在风口浪尖。随着三人各自名气的上升，一些唯粉每天除了维护自家，干的最多的就是抖出一堆不知真假的别家黑料。再加上有心之士推波助澜，各种传闻一度被疯传。TFBOYS出道第八年时，一张组合内讧的照片被传得沸沸扬扬。队长地下车库里朝队友挥拳相向，另一王姓队友站在一边冷眼旁观。有关这件事的讨论经久不息。公司官方给出的解释也不能使粉丝信服，一时间，近年网络上原本就炒得火热的解散传闻几乎被公认是被正主证实，再加上一直以来各家唯粉从未停歇的解散呼声，组合因此面临着出道以来最大的危机。
但是刘志宏是不相信的。
“其实那个时候，真的几乎以为走不到十年了。就差那么一步，但是所有人都以为走不到了。”易烊千玺面上看着平静无波，将自己的右手慢慢地张开又握起，张开又握起。
但是最终他们不仅实现了十年之约，还继续走了下去。
到现在，已经是第十三个年头。
十年演唱会上，三人数度哽咽。刘志宏一个人在台下，看着曾经一起并肩的三个兄弟，他记忆之中的三个少年，突然很想用力地抱一抱他们。
“啊……那个时候真是感觉自己快要累垮了。学习也吃力。你想，一个几乎每天都在忙着跑通告的人，一年到头在学校的存在感就只是班级花名册上的一个名字，还能怎样。我估摸着当时同学在电视上看到易烊千玺这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同班同学，内心都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易烊千玺慢慢给刘志宏讲自己当时的心情。他从未和旁人讲起过这些事情。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愿意把曾经那些事，只当做让刘志宏了解自己的一种方式，随便说一说。
他已经能够把那些过去漫不经心地重提。
而对于刘志宏，梦里的那团红色，如今触手可及。他可以透过那些话语，那些表面去探触、想象、体会当时那几个少年的经历。他们是如何站在高处却孤独茫然，时刻担心着摔下深渊；面对镜头和镁光灯说着不会留人诟病的官方回答，自始至终乖乖地努力塑造在众人心中的完美形象。
“那几年挺难的吧。”
“现在想想，觉得也还好。”
所有当下觉得难以承受的痛苦，纠结，在过去之后再度回首，都会发现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
“就是…….”
“就是什么？”
易烊千玺话说了一半，好像有点犹豫要不要说完。最后还是转过脸，定定地看着身边这个男人。
“要是那个时候知道你来了，就好了。”
刘志宏被易烊千玺这句话里的郑重和真挚说得简直有些不好意思，又感到一种真切的开心和心动，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掐着易烊千玺的脖子，把人提近了点儿，凑过去对着嘴巴大大方方地亲了一口。
“现在不是也知道了么？”
刘志宏回屋的时候家里还是出门之前的样子。这会儿已经是凌晨了，隐隐能听见刘哥的鼾声。他枕着胳膊睁着眼，想临走前易烊千玺咬着自己的耳朵说的那句“没事，一切都会好的。”说完又不放心似的补了一句，“你可别临阵脱逃啊。”
刘志宏心想，易烊千玺，我逃什么，我上赶着追呢。倒是你可别临阵脱逃啊。
第二天一早刘志宏跟公司请了假，兄弟俩带着刘妈在北京逛了逛。趁着刘妈不注意，刘哥胳膊撑着刘志宏的肩膀道：“我差点儿就把小堇带过来了。但是孩子要上学没办法。”
“行啊，”刘志宏嬉皮笑脸地假装听不懂，“那下次。等放暑假了你把小堇放北京待几天吧，我带她出去逛逛。”
“你带？你带着上班？”
“我让他带。他暑假正好有一段时间空着。”
他？谁？易烊千玺？给自己带孩子？怎么觉得大明星这就快成弟媳了。
刘哥被弟弟在自己面前讨论易烊千玺时如此自然地态度给堵得无言以对，一手肘结结实实打在刘志宏背上。
“嗬。嗬！还跟真的似的了？你他么当自己是小说看多了的纯清中学生呢。我告诉你，现实里这种事，没得成的你知道吗！之前不是还说觉得找个老婆生个孩子过日子挺好，突然给来这么一出，敢情之前都是放屁？”
刘志宏低眉耷拉眼地笑，跟个一拳头打上去毫无反应地软棉花一样，积极听取批评，坚决不予改正。刘哥小时候就觉得自家弟弟是个傻弟弟，现在眼看着弟弟也是二十五六的人了，还是个傻的。可惜以前小子犯傻他还能兜着，现在没法再帮忙兜着了。说又说不通，打又不能打了，刘哥叹口气，只能转身叼根烟，随着去。
当天晚上，刘妈又拉了刘志宏在房间里说话。
刘妈看了一圈儿子拾掇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的小屋子，也没什么需要自己动手操心的地方，一瞬间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妈知道你也是个硬脾气，你小时候就这样，知道前面是个坑，也非要跳进去跌个跟头了，以后才乖乖绕着走的……”
刘志宏：“……”
“妈……妈还是怕你吃亏啊……你爸跟我也没有什么大本事，咱们拿什么跟人家比呢……要是，要是你……”
“妈。这些我都想过。我也是盘算着要好好过日子的。”
“你想好好过日子你能找他？”
“妈你这话说的。你听我说。我现在工作不错，钱也在慢慢攒。你担心我一日三餐，你看有员工食堂，我自己也会弄一弄。我是想跟别人谈恋爱，不是当个弱女人去靠着别人过日子啊。我这么大岁数了，该懂得能做不能做的我都清楚。而且他现在也在慢慢减少工作了，他跟我谈过，以后可能慢慢就把重心转到镜头外的地方了。”
刘妈听得一愣一愣的，之前觉得自己儿子跟易烊千玺谈恋爱简直像儿戏，现在听刘志宏一点一点儿地讲，两人居然还盘算起往后的日子了，心里头又复杂又纠结，又觉得不真实，又不想去接受儿子真跟这么一个大明星在一起。
刘志宏再接再厉地软着口气，想到什么就努力往外说。
“妈你真的别想这么多。我们俩就是抛开身份普通人谈恋爱，就是我们俩自己的事。以后就算谁把谁甩了或者最后不合适就分了，那也完全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儿子无非是经历了一场失恋，不会有什么损失。其他的什么东西我不在意。”
刘妈不赞同道：“你不在意，别人千万只眼睛千万张嘴能不在意吗？你这不是普通男人啊，他易烊千玺的名字，我们家后头那老太太也都知道啊。你以后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想过没有？”
刘志宏不接话了。
片刻沉默之后，刘妈又慢慢地问：“他私底下是个怎样人？”
刘志宏说：“会赶回来给我做饭，挺怕我不要他的人。”
说完刘志宏自己也一愣，老脸一红。
刘妈听到这个答案有点诧异，又有点不敢相信，脑里转了半天，还是没多说什么，只很是难过地垂着头道：“唉。我也管不了你了。我哪里还管得动你呢？我跟你爸都到了掰着指头倒数的岁数了……”
刘志宏听得心里猛一发酸，吸了吸鼻子没再说话。
刘哥还得上班，刘妈也不肯在北京多呆，第二天上午两人就回去了。刘志宏送两人去机场，刘妈拉着刘志宏一路念叨。
“你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好好的啊……上班挣钱归挣钱，身体也是要顾好的。不要学人家老喝酒，喝酒这个东西伤身体的呀……这次出来得急，应该给你带你喜欢吃的那个调料酱的。还有我之前做的小菜也没带来……等回去了妈妈寄给你……”
刘志宏一一耐心地听了点头说好，忍不住想起离家上大学那几年，母亲也是有千句万句的话，他不愿意听，觉得很不耐，总是敷衍着挥了挥手就转身。哪想自己年数越大，对老人愈发舍不得，总觉得多相处一天都是难得。有时回想起一些小事也恨不得自己多些温柔耐性才好，但是真到了面前常常又不能够做得很好。
刘哥搀着刘妈要走了，刘妈又停下来，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儿子的自尊似的，艾艾地叮嘱一句：“要是在北京……不喜欢，想回家了，就随时回来，啊？”
刘志宏说没事儿，你跟爸多注意身体啊，等看不见人了，一个人转过身用力眨了好一会儿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