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十六）
16.
山城的夏天真热。
这才早上七八点的光景，夜间那点凉就被蒸了个干净。空气里是说不出的闷，像被关在四面不透风的玻璃罩子里似的。身上的T恤已经被汗水打湿黏在了背上，浑身不舒爽。
小马哥在最前边儿带着，王源跟王俊凯两个边走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易烊千玺不知道说什么，就只顾瘫着一张脸抿着嘴跟着他们朝前走。
易烊千玺刚进公司不久，跟前头那俩重庆崽儿话都没说过两句，重庆这块儿也人生地不熟。公司里头的人一句“把仨娃儿丢一块吧，这个年纪处两天自然就熟了”，他就被带到重庆来度夏了。
易烊千玺一个人跟在后头抿着嘴，在心底默默地想了一会儿要不要主动插话，发现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放弃，转而小心观察起身边这两个即将和自己组成一个组合的山城少年来。
王俊凯他之前在一个比赛里见过一次，有些印象。这男孩儿本来肤色就有些黑，这会儿不知谁给他挑了件亮橙色的衫子，要多土霸有多土霸。旁边那个大眼睛眉清目秀的，话多一些，老是扯着土霸看这看那的。皮肤倒挺白，大热天也不见晒黑，还干干净净跟个糯米团子似的。
“咦！刘自宏！”
白糯米团子一抬头，突然眼睛刷的一亮，“小凯看，刘自宏那什么造型啊哈哈哈哈。”
王俊凯跟着朝不远处看，也瞬间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小土豆儿乐呵得前仰后倒无比浮夸。
易烊千玺不明所以，定睛一看，发现前头有个跟他们一般大的小男生跟在一个捧着单反的摄影师后头出了公司大楼，正往大楼后头一片小树林走。没来得及仔细看正脸，只能瞥到那个男孩子穿着明黄色印花卡通短袖，戴着棒球帽和一副占了大半边脸的心形眼镜。那眼镜也是明黄色，没镜片，很像淘宝爆款的拍照道具。易烊千玺简直在心里抓狂——这一公司的人都什么品位？他爸妈是不是被人忽悠把他送传销窝点来了啊。
王源似乎很高兴的样子，见远处的男生听不见自己叫他，转头就拉着王俊凯打算往那边跑，被小马哥一手一个拎了回来。
“诶诶诶干嘛去！”
“是刘自宏啊！”王源兴冲冲地喊，“去给打个遭乎噻！”
“先上楼报到去，还有事儿找你们呢，等休息了有你们闹的。”
两个小豆丁有些垂头丧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蔫蔫地回来了。易烊千玺一直在边上站着不做声。进了公司快上楼之前朝窗外又远远看了一眼，那个“刘自宏”侧对着自己靠在树干上，正对着镜头摆出一些可爱的姿势，不知道在拍什么。
那副眼镜真的是……
神蠢。
但是感觉这小子戴着还蛮可爱的。
易烊千玺想。
后来一起拍一个家族小短片的时候易烊千玺才知道，那个男生不叫“刘自宏”，叫“刘志宏”。脸有点儿婴儿肥。圆嘟嘟的，跟其他人打闹的时候笑起来很憨的样子。
像楠楠。
这一莫名的认知让远在异乡的弟控易烊千玺心底看着刘志宏很是顺眼。但是他丝毫没有把这种想法表露出来。
而且他看得出来，那个男生对自己并没有太多好感。
易烊千玺一点也不意外。他进公司之后找出了时代峰峻之前的自制综艺，什么家族新闻播报，什么TFamily，里面都有这个男生。如果不是自己，也许组合的第三个人，或许就是这个跟双王同期的练习生。换做谁心里都会不舒服吧。
刚进公司那阵子，易烊千玺其实很尴尬。他从小虽然什么都有所涉猎，但是唱歌其实算不上强项，没怎么专门学过。知道是和其他两个男生一起作为唱歌组合出道的时候也犹豫过。
“这小孩儿声音不错，但是气不足，技巧也不行。唱这块儿可能得多下功夫。”
“对。还有就是感觉小孩儿有点闷啊个性……话太少怎么的……”
易烊千玺心想不闷怎么办，跟王俊凯王源三个你一句京片儿我一句重庆话驴头不对马嘴地说相声吗？
那会儿易烊千玺一个十三岁的男生，人生地不熟，一个人背着个大书包捂着口罩儿北京重庆两头飞。在公司排练的休息间隙，身边的家族练习生一水儿重庆方言。他听不懂，也不知道怎么插话，光晓得看模样大家都聊得很高兴。就他一个人，格格不入的，一眼看中倒像小小年纪故作深沉，面冷寡言不合群。
后来时间久了混得熟了些，才开始暴露本性跟着王炸上蹿下跳。和家族的练习生也多多少少熟了些。
但是和刘志宏还是没怎么说过话。只隔着人偶尔视线撞上那么一下，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各自转过去。一晃几个月过去，就这么僵着。
直到一起拍爱出发的MV。
易烊千玺低着头把玫瑰花和波板糖递到那个人手里，然后两人对视一眼，双双扭头做出夸张的呕吐姿势，以此掩饰心里那点羞涩和怯意。
后来《男自》说火就火了起来，几个小孩儿一下子进入到网络群众的视野，尤其是王俊凯跟王源两人，感情深互动多，再加上颜值又高，吸了不少粉。
那会儿易烊千玺还没怎么长开，黑黑瘦瘦的，顶着时不时中分的锅盖头，和已经逐渐长开的王俊凯王源一比，少了些吸粉优势，再加上是“空降”的，网上不少人就开始对他颇有微词。甚至扒出以前的视频造谣生事。公司过来安抚他表示会出面解决，易烊千玺面上却还是那副看不出是有所谓还是无所谓的样子。
但是心里难受得一绞一绞的。
那天练习课间隙，易烊千玺不顾声乐老师的叮嘱偷偷买了听可乐站在拐角垂着头闷不做声地喝。
全世界都在针对我的帅气和机智。他心想。
冷不丁后头有人往自己背上不轻不重拍了两三下，易烊千玺没防备，一大口碳酸饮料全呛进去了，那一瞬间易烊千玺简直泪流满面神魂颠倒。他一边酸着鼻腔打满是碳酸味儿的嗝一边转头去瞪罪魁祸首。
“干嘛啊你？！”口气绝对算不上好。
刘志宏也知道自己犯错了，一脸不好意思地地看着他：“对不起啊……我以为你……”
“以为我干嘛？哭？”
“啊。”
“屁。”
刘志宏闻言居然微睁大了眼有些不可思议的样子，像是没想到易烊千玺居然也是会说脏话的。
“卧槽你……”
说到一半又悻悻闭上嘴。
易烊千玺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你跳舞蛮好的！”刘志宏真诚地夸赞道，“我就不大行。”
“你是因为练得少。”
“平时都得上课嘛…….而且每周来公司也不是光练舞蹈……诶，你有空的时候给我指点指点呗？”男生的声音微微带着点沙哑的糯，偏偏语气故作潇洒。
易烊千玺有些意外，但是看着那张软软的脸，就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原本可能易烊千玺来重庆一趟两人都不会有什么交流。但是一旦有心留意，就会发现能够说上两句的机会其实是很多的。玩游戏时靠的近一些就能发现对方的小动作，练习间隙不时瞥一眼就逐渐了解对方喜欢喝什么饮料，偶尔站位排在一起就能若无其事地东拉西扯两句。
其实易烊千玺和刘志宏的关系很奇怪。像是站在天平的两端，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平时两人几乎不怎么在社交工具上单独聊天，似乎也不会主动向别人询问对方的消息，但是其他人看着，总觉得这两人似乎有某种无言的默契。每次易烊千玺来重庆的时候，刘志宏训练状态都会出奇的好。偶尔两人还会莫名其妙就GET上一些同款。有人问起就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摆摆手——爱好相同凑巧凑巧。
易烊千玺跟刘志宏抱着小黄人一起拍那张照片的时候，刘一麟罗庭信几个对着易烊千玺的笑模样和刘志宏蒙着眼罩小心翼翼的小媳妇样简直觉得受到了惊吓。明明也没什么交流，甚至碰面的机会都很少。这两人究竟是怎么熟起来的？要说熟，好像也说不上？大概两人性格上也有些相似，所以比较合拍吧。他们这样想道。
415颁奖那天，易烊千玺在朋友圈里发了张自己在后台举着奖杯抿着嘴的自拍，背景是另外两只猴子极度兴奋疯闹的残影。他倒还是故作正经的装逼模样，只是紧紧抿着的嘴角还是泄露出了高兴的弧度。发完之后易烊千玺没关手机，就盯着屏幕看。果然不过十几秒，一个熟悉的头像就点了赞，还评论了一个大拇指的表情。
易烊千玺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了手机。
拍两季少年GO那段时间，是易烊千玺跟刘志宏接触最多的时候。那会儿易烊千玺出门还能不带口罩，刘志宏跟王俊凯王源老是会趁着练习间隙带他出去晃悠吃东西。易烊千玺一直挺想去看看有一阵子微博上传得很火的重庆的洪崖洞。
“洪崖洞还是晚上逛好看。灯全都亮起来特别像千与千寻里那个很高的，妖怪住的阁楼，你知道吧？”刘志宏笑眯眯地向他仔细形容。
“那我还真挺想去看看的。”
“等到哪天闲着，我带你逛！”
“行。”
于是易烊千玺就一直憋着没去洪崖洞。即便后来好几次有机会，但是他一直把这个行程搁着，等着什么时候有空了能让刘志宏当向导带自己过去。
后来组合在娱乐圈的发展道路几乎一路平顺，越来越红。通告再加上学业，两人见面交流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
有一天易烊千玺在朋友圈刷到一张刘志宏和朋友出去看电影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这两年越发长开，肉嘟嘟的脸消失了，转而是大男生棱角逐渐分明的温柔模样。似乎也内敛了一些，站在那里像株静默挺拔的小树似的，整个人气质和当年初见时带着黄色大心形眼镜时截然不同。
不知怎么，易烊千玺就在这个雷雨隆隆的北京深夜里鬼使神差地拨通了电话。
下雨了。
电话接通的那一秒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说道。
那头挺久没有说话，突然外头闪光灯似的咔嚓一亮，一声闷雷就这么当头空炸开来。他下意识鼻腔里轻吸了一口气又连忙屏住。那头传过来一声类似轻笑的声音。糯糯痒痒的，像深林里的小鹿轻轻走过来，低头在掌心舔了一口。
易烊千玺心里那片湖就莫名其妙地滴答一声落了一滴水，不轻不重。水面惊动，涟漪就一荡一荡地往四肢百骸荡了开去。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互相简单说了几句近况。聊了一会儿，易烊千玺就挂了电话。仰面躺在床上，不知怎么就想起之前有一次在重庆跟刘志宏的对话。
那次在公司，他去找王俊凯跟王源，却迎头撞上刘志宏。
“咦，你怎么在这儿，看见那俩了吗？”
刘志宏一瞬间吓了一跳，眼神有些躲闪，刚想说什么，易烊千玺往前几步，就瞥到前边走廊拐角两个站在窗边挨得极近，一看就很亲密的人影，一下子明白过来，也不再细望，一声不吭地往回走。
他一点儿也不意外，见惯不惊。
以前刚见到这两人的时候，易烊千玺觉得这俩人感情可真好。王源好像老喜欢追着王俊凯跑，小尾巴似的。后来慢慢地，他又发现原来不是，其实是王俊凯喜欢大猫似的追着王源跑。再后来他就以自己一贯的高情商发现了真相——这俩压根没有谁追着谁跑，纯粹本质互相吸引。况且这两人即便如此，也从来也没把同一个组合的自己当外人，亲兄弟似的掏心掏肺，易烊千玺就觉得没什么所谓。
刘志宏见他走了连忙也追上去，有点慌的样子，看了易烊千玺一眼又一眼。
“额……”
“怎么了？”
“那个，小凯跟大源……他俩……”
“嗯。我知道。”
刘志宏大概是想说他俩其实没什么你别瞎想，又估摸着自己这个一个组合的成天看着不可能没数，就有些纠结了。易烊千玺看着好笑，淡淡一句话揭了过去。
“你……你不介意？”刘志宏有些磕磕巴巴地问。
“为什么要介意？”易烊千玺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后来又一想，“哦。是有点儿。闪死了。反正一直都这样儿么。”
易烊千玺不觉得有什么，率先迈开了步子，走了两步觉得哪儿有些不对，装作不经意间偏头往回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地发现那个男生愣了两秒才跟上来，一点一点儿染红了耳朵尖儿。
此刻的易烊千玺回想起当时那个男生耳朵尖儿红红的模样，不知怎么居然生出一点儿后悔——当时应该上手摸一摸的。
易烊千玺没想到的是，那通电话之后没多久，刘志宏跟公司的合约就到期了。
他没有再续签，而是放弃了之前接过的几部剧客串给他积累下来的名声，选择了退出娱乐圈。
“等到哪天闲着，我带你逛！”
走了？
为什么走了呢？
他说好要带我逛洪崖洞的呢？易烊千玺茫然地想。
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那时易烊千玺就知道。刘志宏的离开，代表两人从此就正式走上了两条再也不会有交集的路。自己连仅有的，可以靠近的借口，都再不会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