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先切VS户萌切
万顷宏波棹舟远,千声丝竹入梦来。

【千文】La Boîte à Musique

BGM : La Boîte à Musique (音乐盒)

 

 

听说浅虹巷开了一家手工的八音盒店铺,那里的八音盒能唱出像天国的竖琴一样美丽的歌声。

这个下午,我为了挑选一个人的生日礼物,走进了这家八音盒店。

八音盒店在一个老旧的阁楼上。我扶着有些积灰的旋转楼梯的扶手,踩着脚下吱呀作响的木板努力安慰自己不会一脚踏空落进某个蜘蛛窝。推开门的一瞬间,一个叮叮铃铃的世界就那样安静地出现在我眼前了。

哇......

我忍不住睁大眼,非常小声地惊叹起来。

小小的店里回荡着某支可爱的八音盒曲子,空空咙咙的,非常好听。一进门左手边的玻璃橱窗里,全部都是精致小巧的,各式各样的手工八音盒。有的只有一个火柴盒大,盒盖上刻了一朵玫瑰花或是一株藤蔓;有的拳头大,除了木质纹理外什么花纹也没有,圆圆地蹲在那里,等着别人来听它唱一首歌;我看到一个心形的木质八音盒,边角雕了一只小兔子。多可爱的小兔子呀!另一面橱窗里全都是大一些,华丽一些的八音盒了。举着小锣的海军服小熊坐在藏着秘密的墨绿色粗圆树桩上,保持着憨憨的表情,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小锣。正在唱歌的八音盒上面有一圈六只白色的旋转木马,它一面唱着某支不知名的,像是秋日落叶一样轻盈的曲子,一面旋转着,木马高高低低地顺着一个方向奔跑起来,像风一样快,像我所见过的最难忘的游乐园里的场景。屋子中央的玻璃柜台里摆着几个缀着珍珠和玫瑰的精美多层八音盒,花纹繁复如同上个世纪宫廷里的装饰品。真是不敢相信,那是纯手工制造出来的。

所有的八音盒底部都藏着一个小小的发条,我知道,只要将发条转上几圈,就会有妙不可言的天国的音乐,像圣诞节挂在树上的各式小铃铛那样,叮叮当当地,从那些盒子内部流淌出来。

店铺很小,像一个小小的星球,窝在这个小阁楼上。店里除了我以外一个人都没有。坐在不远处柜台后面的是一个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的老爷爷,从我进门开始头就不曾抬过头,一直低头在鼓捣一个漆了彩的旋转木马音乐盒。旋转木马大概是转累了,一卡一卡的,随着古老的音乐流动,轴接处发出艰难陈旧的咔哒声。

我想开口向这个老爷爷问些什么,又觉得不知道问什么好,而且他看上去并不是很乐意搭理我的样子,索性先自己低头四处看。

 

就是在这时,我看见了那只八音盒。

它孤零零地被摆在橱窗的角落里。

四四方方的木质外壳上划痕遍布。盖子打开着,一只单腿站立背着金色弓箭的小天使正立在八音盒中央,天真地仰着头微微笑着,身上的金色已经斑斑驳驳。脚下是光滑反着光的,红色的玻璃舞台——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玻璃,也许吧。舞台边雕了几簇盛开的木头花朵,就像春天的花园里所能看到的美丽景象。八音盒底部不知为何有黯淡的褐红色,应该是不小心被浸泡洇染上的。大概是前任主人一时大意泼上的某种颜料,如今已经变成了怪异的纹路,像枯萎干黄的玫瑰花瓣。

 

我盯着这个八音盒,胸腔中涌上一种莫名的冲动,促使我伸出手去抚摸它。

 

咔–咔–

 

什么声音?是发条吗?

 

我把头转来转去,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忽然面前的八音盒叮叮铃铃地唱了起来,金色的小天使举着弓箭沿着中央那个圆形的红色舞台,一圈一圈不知疲倦地旋转起来,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天国的音乐会。

我突然意识到了,发条转动的声音就来自面前这个八音盒!

 

“它,它响起来了!”

 

我愣了两秒,慌乱地指着那个天使不断旋转的陈旧八音盒叫道。

 

“什么,什么。声音小点儿,你吓着我了。”柜台后头的老爷爷皱着眉,终于肯抬头看我一眼,却满是抱怨。

 

“对,对不起可是它!这个八音盒!突然自己唱起来了!”

 

它给自己上了发条!它自己唱起来了!

太可怕了。我觉得自己快要咬着自己的舌头。

 

“年轻人总是这么一惊一乍......”

老爷爷皱眉念叨着放下手中的八音盒,扶了扶眼睛摇摇晃晃地朝我走过来,低下头认真地看了看那只八音盒。

“哦,是这一个啊.....它已经很久没有响过了。发条松松紧紧时灵时不灵的,偶尔的确会自己响起来......大概......你和它比较有缘分。它想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你。”

 

听了老爷爷的话,我放下心来,仔细听了听,突然发现这只八音盒拥有一首非常美妙的曲子。

那真是一首空灵清透走充满哀伤的曲子啊。原本正在唱歌的旋转木马八音盒不知何时停了,现在整个小小的店里都回荡着这只陈旧八音盒奏出的古老曲子。不知为何,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的景象,却来不及伸手抓住。

 

“您刚刚说......八音盒的故事?”

“对。每个八音盒的曲子里都藏着一个故事。”

我好奇地睁大眼睛。

“怎么?想知道这个八音盒的故事?”

我点点头。

 

老爷爷重新走回柜台后头,慢吞吞地在属于自己的那张椅子上坐下,将十指轻轻交握着搭在膝上,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他的目光深沉而遥远有时落在那只八音盒上,有时又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有些局促又隐隐期待着,坐在铺着绒毯的地板上抱着一杯茶安静地听。

 

从前有一个男孩叫千玺,还有一个男孩叫宏宏。

 

“为什么男孩子要叫红红?”我忍不住打断这个开头笑了。

“谁知道呢,你也可以叫别的。”老爷爷抬了抬眉毛,这个动作看上去有点俏皮。让我突然觉得他其实也没那么严肃沉闷。

 

千玺和宏宏认识的时候两个人都还是少年。

 

树林里,小小的千玺给小小的宏宏一下一下地推着秋千。脚边一只精致的八音盒正在安静地唱着。叮叮铃铃,空空咙咙。金色的小天使带着天真的笑意一圈一圈不知疲倦地旋转。金黄色的树叶像一整个秋天那样纷纷落在他们身上。

 

“你知道吗?每个八音盒都有一首属于自己的曲子,每一首曲子里都藏着一个故事喔。”

 

“啊,真的吗?那这个八音盒是什么故事?”

 

“说啊,从前有两个小男孩,他们一起在一片白桦林里埋下了一瓶好不容易收集来的弹珠,约好很多年后一起挖出来。后来好多年过去了,只剩下一个变成老爷爷的小男孩,过来挖出了这瓶弹珠。”

“后来呢?”

“后来一个人也没啦。都没了。”

眉间有痣的少年摊摊手。

“那那瓶弹珠呢?”

“谁知道......也许哪天就恰巧被我们俩挖到了呢!”

“真是个无聊的故事啊。可是这跟八音盒有什么关系呢?”

“我也不知道。这故事是八音盒店的老爷爷给我讲的。”

“这样啊。”

“嗯。是这样的。”

 

“我喜欢弹珠。也喜欢这个八音盒。”

“我也喜欢。”

 

动荡的年代。战火无情地蔓延到他们的家乡。一夕之间,曾经拥有的一切全都成了昨日一场大梦。

冲天的火光中,千玺将那人颤抖着抠进手心的手指一根一根扳直,把叮叮铃铃的八音盒塞进那双血肉模糊的手。

热血的少年投身了革命。凭着一腔热血和满怀仇恨出生入死。尔虞我诈的乱世,他们就是彼此的刀枪和最后的铠甲,紧紧依赖着汲取最后的一丝温暖。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宏要去指定地点取一份文件。

机密文件里有他们下一个阶段的任务。

千玺本来是要跟他一起去的。这时却接到了上面打来的电话。

 

“你去吧。我去老地方拿东西。”

 

“好。小心点。晚上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发现,这是一个陷阱啊。”

 

千玺很快就发现这是敌人的调虎离山。负责接洽的人早已投靠了敌方,这通电话只是想要拖延自己的时间。他们的目标是那份文件。恍然得知这一骗局的千玺奋战脱身。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可他仍然坚持着,心急如焚地去找还在执行任务的宏宏。此刻他只想飞奔过去找到那个人,祈求在那之前他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

 

“那他们之前一点都没有发现吗?”我着急地问道。

 

“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啦......”

 

 

我的心口像是被什么大力攥住揉了两把。

我好像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

虽然老爷爷还在讲着,可是我好像是知道的。那些画面在言语还未抵达耳畔前就奇怪地先一步在脑海里扎根生长,无情地将一切展示在我的眼前,强迫我去窥探这个故事的结局。

 

 

砰。

 

沉沉夜色中不知何处飞来一颗子弹。

 

穿进肉体的沉闷声响。

 

眼前是一瞬间红色的喷雾。

 

温热的液体星星点点溅在夜空中,把一切都染红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熟悉的人一瞬间凝固的表情,像是突然被折断翅膀的蝴蝶无声地坠落。

 

啪嗒。

 

八音盒从怀里跌落出来,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疯了一样朝那人跑过去。

 

噗。又是一颗子弹。

 

有一颗子弹钉进了自己的右腿。

 

又是一颗钉进后腰。

 

倒在地上那双挣扎着看向自己的眼睛。

 

谁的血水糊住了眼睛。

 

什么也看不清了。

 

“宏宏。你坚持住。你听我说。如果你这条路不能撑到底,那我也走不下去了......”

 

眼前浮现出清晰得不可思议的画面。

 

那个人一边半拖半抱着怀里的人往前爬,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脸贴在那人已经发凉的皮肤上,嘴唇一点一点地吻着。一边吻一边低声温柔地喃喃,像是在哄一个跟自己怄气的孩子。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路

 

叮叮铃铃,叮叮铃铃,叮叮铃铃。

 

四周重又归于寂静。八音盒不知何时起在月色下欢快地唱起来了。

 

“宏宏。别睡。你还记得我们曾经扒着别人家的窗户看到的那张大床吗?我们回家。千玺把你抱到我们的大床上睡好不好?”

 

多么美妙又令人忧伤的旋律啊。

背着弓箭的金色天使在小小的舞台上一圈一圈地高速旋转。优雅可爱,不知疲惫,如同正在参加一场天国的舞会。

 

叮叮铃铃,叮叮铃铃,叮叮铃铃。

 

“宏宏,别睡。我带你去挖弹珠啊。”

 

盒底一点一点被浸在红色的液体里,像天使脚下鲜红色的舞台。天使脸上仍旧洋溢着纯洁无瑕的表情,随着旋律,一圈一圈不停歇,仿佛旋转在天国的湖畔。

 

小小的八音盒在这一汪缓缓流淌缓缓蔓延扩散的血色舞台上轻飘飘地荡起来,一路叮铃铃欢快地响着,朝着远处不知名的微光浮去。

 

叮叮铃铃,叮叮铃铃,叮叮铃铃。

 

求你了。别走。

 

叮叮铃铃,叮叮铃铃,叮叮铃铃。

 

求你了。别睡过去。

 

叮叮铃铃,叮叮铃铃,叮叮铃铃。

 

求你。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没头没尾。可是我知道那个叫宏宏的男孩一定死了。

 

画面褪去,我从恍惚中一下子清醒过来。小小的店铺一时陷入奇怪的寂静,只有故事中的八音盒还在眼前,不知疲倦地,一遍一遍的,唱着那首熟悉的旋律。

 

我好像哭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

 

这真是个有些奇怪教人摸不着头脑的故事。可是我伸手一抹脸,发现自己居然满脸的眼泪。

 

我为什么要哭呢?

 

“您是怎样得到这只八音盒的?又是怎么知道这个故事的?”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啦......有个人托付给我。八音盒这玩意儿,可是要小心保养的啊。要知道,我或多或少也是一个远近闻名的老手艺人啦!”

 

我抿抿嘴表示认同。这样高超的制作工艺,这样精致可爱的八音盒,还会讲故事,的确是一个令人敬佩的手艺人呐。

“那个人,就这样把它留给你了?”

 

“是啊,这只八音盒,其实也一直在寻找它的主人。”

 

 

咔哒。

 

嘣!

 

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动静吓了我一跳。一缕淡淡的白烟从八音盒内部蜿蜒而上,飘散在虚空里。

 

“它,它怎么了?”

 

我在泪眼朦胧中将视线从八音盒上转向老爷爷,不知所措地小声问道,心口有种突如其来的失重般的惶恐和钝痛。

 

“它坏了。”

 

这时的我也看到了。

发条就在刚刚断了。

八音盒的内部似乎也除出了什么问题。

老东西都会坏的。何况它已经这么老了。

我安慰自己。

我说不上来,总觉得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可能是某种会让它唱起歌来的神秘事物,就在刚才那一秒,咔嘣一声,碎掉了。

 

“......不能再唱歌了吗?”

 

“不能了。刚刚大概是它最后一次唱那首歌。”

 

“您不是会修吗?修好也不成么?”

 

“修不好啦......”老爷爷望着我笑了笑。

 

“好可惜呀。”

 

“该走了。”

 

“什么?”

 

“我是说,这个八音盒,也该歇歇了。它可好多年没有唱过歌啦。你有个好运气。”

 

我怔怔地望着八音盒发呆。

它不会再响了。就像我家那条街上住着的那位有着美妙歌喉的女士,有一天突然因为某种原因去了医院,再回来时就再也不能唱歌了。

金色的小天使也永远不会在那首熟悉的旋律里跳舞了。

我很喜欢这个八音盒。

虽然它旧旧的,盒底还洇上了某种奇怪的,黯淡发黄的深红色,像是枯萎干黄的玫瑰花瓣。

真令人难过。

太令人难过了。

我说不上来,但感觉自己快要喘不上气。

 

“是故事吧?”

我突然问道。

 

“刚刚您讲的,只是一个故事而已吧,并不是真的,是吗?”

 

老爷爷透过那副眼镜,默不作声地朝我看了好一会儿。

 

“是啊。这当然只是个故事。”

 

我呼出一口气。

 

 

我最终看中了一个很简单的八音盒。

不大不小,没有跳舞的小人,也没有华丽的装饰和花边。那种太贵了,我还买不起。但是这个八音盒拥有一首很快活的曲子,至少比那个有故事的八音盒要令人快活很多。我希望对方每次听这只八音盒唱歌的时候都能快活起来。

 

包装好八音盒,老爷爷忽然绕过我,将橱窗角落里那只坏掉的八音盒捧了出来。

 

“这个,送给你好了。”

“送......送给我?”

“对。毕竟它可有几十年没唱过歌啦,你能听到这最后一曲,指不定是神冥冥中的某种意愿......”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有些听不清。

“啊,那真是太、太谢谢了!”我很惊讶,老爷爷很随意地递过来,我双手接过抱在怀里再一次仔细端详。

“它的岁数可比你大啊,要妥善地保管。当然,如果扔掉也不是不行......随你的便......毕竟这是一个已经坏掉的老家伙......”老爷爷嘟嘟囔囔地坐回原处,重又拿起那个修到一半的旋转木马八音盒。

“我会妥善保管的,您放心。”

我郑重地回答,忍不住笑了。

明明只花了一个音乐盒的钱,却得到了两个音乐盒。虽然这个附赠品大概除了放在床头对着它发发呆,同人谈起它的时候可以很骄傲地说这是个有历史的精美老家伙外,再没别的用处了,毕竟它已经丧失了一只八音盒最基本的用处。但不知为何,我仍然由衷地感到高兴。

 

这样算不算跟他拥有了一对八音盒呢?

 

我这样想着,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用小胡子礼物包装纸包起来的完整八音盒放进包里,又拿起橱窗里那只残破的八音盒捧在怀里。

 

准备离开的时候,老爷爷突然叫住了我。

 

“喂,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吗?我叫天宇文。”

“如果觉得这些八音盒很棒,下次再来吧。”

“啊,好的!”

 

我朝他鞠了一躬推开门走了出去,满心都是喜悦和轻松。

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呐。

千智赫那家伙,生日那天拆开礼物时,会不会喜欢我为他挑的这个八音盒呢?他那样一张面瘫脸,总也让旁人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可是我又不是旁人。我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应该......会喜欢吧。

如果他不喜欢,我就告诉他,每一个八音盒的曲子里,都藏着一个故事。他那么爱看书听故事,一定会爱上这个八音盒的。

这样胡思乱想着,我抱紧怀里坏掉的老旧八音盒笑了起来,一个人朝着巷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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