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先切VS户萌切
万顷宏波棹舟远,千声丝竹入梦来。

长街·马六·书摊

最近开学有点忙

就连今天也是早上五点就起床忙迎新一直到晚上

没有来得及写东西

贴一点旧文上来

应该没人会看。。。?

 

 

  长街其实一点也不长。我小的时候从东头弹棉花胎的蒙家跑到西头开铺子的李叔家只要不到一分钟——是一分钟吧?记不清。只觉当时和一堆伙伴疯疯闹闹,把一条小街挨家串户摸个遍,一路下来真心觉得累得很,以为这就是少有的大街了。

位于南方的长街就像一条被从中折了一道的旧床单,常年拧拧巴巴,被雨水渍出深暗的颜色,像千年古铜蒙了老灰。

疯子马六家就在床单中间那一带。

马六其实不疯——至少我觉得他不疯。

“为啥都说他是疯子?”有一次我问小米。

小米把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嚼得欢。“鬼晓得。大人都这么说噻。”

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那马六必定是疯的了。但我总觉得大人跟我一样,是不晓得马六究竟疯没疯的。

但马六真不像个疯子。

马六穿得斯文。一件洗得发黄的白衬衫。一副黑框镜。说话时像在捧一块嫩豆腐。马六家里穷。没上学。却痴迷书。街坊认为这是一件很不正经的事。“一个汉子不想着下地种田,不想着出去做买卖养老婆,又没做出什么学问名堂——傻。”长街汉子是不屑与马六为伍的。

马六同样不屑与长街男人们一道。

马六有很多书。他摆书摊。每天清晨 ,把这些几角几分一本的小人书、小说书整整齐齐码在一块褪色的黄油布上,组给别人看。一分钱一本。也卖。马六就在他的书摊边坐着。手里抓一本书读。边上一杯水。

再没有比奇妙的插画和前所未闻的故事更能吸引儿时的我的了。于是马六的书摊成了幼时我光顾最多的地方。

母亲偶尔给我一分钱。放课后沿着时光轴一样的街道撒欢似的向前跑,把岁月的悲欣一股脑儿甩在身后,满心里是不远处那个如同鸡蛋糕一样发出致命诱惑香气的书摊。

我递过被掌心汗水渍得濡湿的一分钱,像个小大人似的说道:“要买一本小人书。最小的那种。”如果要买大一些的,我就得攒钱。但我很聪明,蹲下身挑书的时候故意一本一本地仔细挑选,借此翻看。想来我的记忆力就是那时练出来的。

有一次我再蹲下选书时,马六突然叫住了我。

“喂,你这样不行。不行。”

“什么?”

“你的钱只够买一本最小的。要看书,还得另付。”马六认真推了推眼镜,衬衫袖口有些发皱。

“我没看。就是挑一挑。挑一本好的。”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理直气壮。但事后想想自己当时表现得可能就像一个小流氓。

马六又推了推眼镜,默不作声地盯了我好一会儿,突然微微地笑了。“我记得你。“

他重又低下头去了,只淡淡抛过来一句:“你看吧 。”

我很不明白马六在笑什么,但那之后马六就对我很好,甚至特许我不用付钱坐在摊边看书。

书摊上的小人书基本看完了。

有一次我抬头看着他手里的大砖块书问:“你在看啥?”

他没有把目光从书页上挪开,“很多字,但没有插画的那种书。”

“我能看看么?”我问,“我的小人书看完了。全看完了。”

马六微微抬起了头,面上有些消瘦的黄,镜片下的眼睛里却淌着桂花糖一样温柔的光。他看看我,又看看地上被多次翻阅一补再补的老书说:“看吧。你可以看了。挑喜欢的。趁我还在这儿。你看吧。”

我突然觉得莫名的惶惑和悲哀,发觉书摊上的书已经许久未添置,心里陡升出几份愧疚。

一天晚上,长街传来女人的哭骂声和摔东西的巨大声响。

母亲有些同情地望向长街中央。第二天,塞给我几枚分币和一张一角纸币。

去书摊的路上碰见小米。小米瞪大了眼睛。“你还去?”

“怎么了?”我不明白什么让小米大惊小怪。那些小说书我才刚看几本,仿佛刚刚窥进一个新鲜的世界,怎么也不能再把头缩回去啊。

“那是疯马六!疯—马六!!你都不怕?!”

我忽的有些气闷,拨开了她的手。

“有什么可怕的。”马六他又不是疯子。

我跑到马六的书摊上。马六居然没有坐在那里看书。

马六跪坐在油布上,眼镜边碎了一小块,面上有些淤青,衬衫皱皱巴巴不成样子。面前的书不少被撕破了。他一本一本地慢慢糊。全神贯注。动作很轻。

“我可能得走啦。”他故意提了声调好使自己听上去还算轻松。

“去哪?”

“去挣钱。”

一天清晨我醒来,母亲指着屋里两大纸箱的书告诉我,马六走了。

其实我不需要这么多书。这些书我差不多都看完了。我等着马六回来把书还给他。

“他去哪了?”我问父亲。

“去山上帮人挑煤。”

我无法想象马六穿着白衬衫挑煤的样子。他那么瘦。

不久后小米跑来找我。

“你知道不?马六!”

“怎样?”

“一条腿,没啦!从山上摔下来了。一个人去的,又没得人救。好容易给搬回来,街上王医生给看的,说一条腿没得用了。”

我瞪着角落里那堆书发呆。有些费力地想马六回来之后只剩一条腿坐在书摊前面看书的情景。

又过了不久,长街中央空出了一间房。马六女人悄无声息地在一个夜里收拾了所有值几个钱的家当离开了。

街上汉子谈论马六时,也不再带鄙夷,转而是同情了。

我一直没敢去找马六。说不清为什么。也许只是因为我长大了。这时的我,已经在自己买各种书。

直到终于有一天,小米再一次抓着一把花生米兴冲冲跑来敲我的窗子。“知道不?!马六!没啦!”

“另一条腿?!”我跳起来。

“不对。是人。人没啦。前天夜里在街尾那个废棚子里,吊死啦。”

那天傍晚我翻了两摞马六以前最喜欢看的书,偷偷跑到街尾那个废棚子里点了火。

那天的晚霞很好。火舌温柔地吞掉书页的样子让我想起马六补书的时候。那堆书最后迸出的火光融进天边转瞬即逝的一米光线。就在这即将被黑暗拥裹的最后一抹微橙光晕里,我仿佛最后一次看到了马六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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